在一个7月的夜晚,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正沿着塞纳河畔行走,走到新桥下方后,她将红褐色的乱发撩到耳后,然后坐到了我旁边,一只胳膊下夹着她的短毛小梗犬,另一只夹着本Susan·Sontag的《恩人》。
她做了下自我介绍,接着,介绍了自己的宠物:“他叫Fortuné”,边说边握着狗的小爪子伸向我,摇了摇。
我一直自认为是个孤独的人,直到我在这个夏天遇到了约瑟芬之后,我才开始了解人类孤独的真正深度。
约瑟芬三个月之前来的巴黎,此前,她在剑桥修经济学;而我之前在牛津学习历史,所以我俩很快就熟络起来,只有“同在异乡为异客”的人们才能这么快一见如故。她向我诉苦,说她此前每晚都是孤身一人,坐在阳台上,日复一日地看着情侣们,成群结队的友人们来来往往。
接下来的一周里,约瑟芬打电话约我共进晚餐,参观她公寓的图书馆,或者参加一系列看似正常的活动。
什么她公寓举行的化妆舞会,巴黎城外的划船比赛,去她在巴伐利亚州的房子里吃饭啊等等。虽然每周我依然在日落时分的同一条长凳上和她碰上两次面,但我却从未参加过她在别处举行的活动。
我说不清为什么我拒绝了她的邀请:我来巴黎是为了独处,也害怕我会允许别人闯进我的孤独,但是这些都不是原因。
我猜,根本就没有什么别处,没有什么划船比赛,也没有什么房产。约瑟芬只是想有人陪她说话而已。
随着夏天即将过去,某天晚上,她承认了这一点,这些活动都是她杜撰的。
然后,她就不再露面,也不再给我打电话。
1、孤独可能会变成地狱
在学术界,孤独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流行,在Robert·Weiss的《孤独:情感和社交孤独的体验》一书问世后名气大增。
但直至1978年,UCLA孤独感量表诞生,关于孤独的论文具备了准确性和可比性后,孤独才有了统一而严格的研究。
不过,孤独仍然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虽然人无论何时何地都遭受着强烈的孤独感,但是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孤独的含义也不尽相同。有些人独处一晚就觉得孤独难耐,而有些人数月不怎么与人交流却觉得没什么。
尽管有以上的差异,但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延长他们的孤独,不喜欢“不请自来”的长期独处。听到别人将这种不愉快的状态美化,人们会觉得不爽。
比如,当一个人被开除了,或者近期离婚了,有人对他说“这是好事”时,他会面露愠色。
事实上,长期孤独有许多严重的不良后果,比如重度抑郁,甚至是不可挽回的认知能力损坏。
《心理科学展望》的《2015年度孤独报告》中提出,与社会隔离的、孤独或者是独居的人比那些有着“正常社交”的人在研究期间死亡的几率约高百分之三十。
孤独可能变成一种非常悲惨的状态,所以人们都努力躲避它。在过去的三十年间,越来越少的美国人表达出他们感到孤独,其他第一世界国家的情况也是如此:因为有一系列的发明——社交媒体、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直接或间接地赶走了我们的孤独。
然而,正如Olivia·Laing在《孤独城市》中所说:正是那些帮助我们与他人取得联系的技术反而将我们分离甚至隔离起来,让我们无法建立真正的联系。
孤独有可能会变成地狱,那为什么我们又想要它呢?
2、你所不知道的,孤独的好处
关于孤独,有一个主要的悖论。它可以使我们陷入非常难熬的境地(寂寞、绝望甚至自杀),然而它也可以使我们更好地观察社会。
因为孤独让生活更引人入胜,我们的洞察力随之提高,对现实的掌控能力也得以提升。至关重要的是,孤独让我们确信我们的生活是属于自己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孤独中全身而退,但那些成功撤退、再次融入社会的人则对自己和他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当然,感受了孤独并不一定就变成圣人,但它还有许多其他的好处:2015年的一份研究表明,感觉被社会孤立或处在社会边缘,会使人对社会更为关心、关注,而且其洞察力也会加强。
芝加哥大学教授Stephanie·Cacioppo和她的丈夫John采用电气神经影像测试了一小拨受试者,发现那些将自己描述得特别孤独的人对危险刺激图片的反应比说自己不孤独的人快两倍以上。
孤独的人在受刺激后约116毫秒产生反应,而不孤独的人在刺激后约252毫秒产生反应。
通过上述反应发生的速度可以证明,孤独的人更加关心其他人的痛苦(这主要在潜意识层面)。这一事实意味着,孤独的人更具有同理心。正是因为孤独,人们才可以更好地了解别人和他们所在的社会。
最有创造性的人和最有魅力的人往往也是相当孤独。巴尔的摩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助理教授Sharon·H·Kim最近发现的证据表明,当人们被社会所拒绝时,他们往往更富有创造性。
金的调查结果中最有趣的是:事实上并没有社交拒绝(social·rejection)发生,具有创意的人只需要在某些方面觉得自己被拒绝了。
金称,创意源于作出独特联结、将不同信息结合的能力。而具备最强的这种能力的人主要是被拒绝的、孤独的人。
美国爱荷华大学的神经学家Nancy·Andreasen指出,通常情况下,获得创造力、领导力和新的思维方式的唯一方式就是体验孤独。
3、如果没有孤独,我们会丧失自我
从进化的角度来看,体验孤独是作为人类的一部分。中央兰开夏大学发展心理学专业的学生Pamela·Qualter的研究表明适度的孤独——既作为独立的自己又承担社会范围下的职能——对于生存至关重要。
她的发现表明:在体验一回孤独后,人们的“再交往动机(reaffiliation·motive)”会出现,从生理方面迫使人们在体会到一定程度的孤独后再次和他人联结。
如果没有重新联结的动机,我们就可能被留在一个困境里——既孤独,还不想逃离孤独;然而,如果没有感受痛苦而又重要的孤独,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失去人性中的重要部分。
John·Cacioppo在电话中告诉我,“孤独的过程有助于使我们成为现在这样的物种”。没有孤独,我们往往只考虑自己,也不会愿意和他人产生联结。
他还说:“无法体验孤独的人成为精神变态的可能性最高。”
人们可以通过许多种刻意的或者是无意的方式来保持孤独:摒弃家的概念,只建立一时的友谊,做无意义的爱。这些行为表面上看似消极,但它们都与无意识的自我保护(self-preservation)相关。
当自我要做很多事情,要和许多的人和事打交道时,自我就会消失。
米尤什科维奇写道:寻求独处,遍寻孤独的痛苦是“一种防御机制,以解除自我(self)在‘他人’过于强势的存在下消失的威胁”。这里的“他人”可以指冷漠的、官僚化、工业化,机械化的社会或者是暴力的、令人痛苦的人际关系。
让我们思考以下令人痛苦的问题:如果构成一个人的全部组成部分——他的所爱、所恨、所思、所欲——都只是简单提炼自他人的感受,会怎样?
如果一个人变得像个棱镜,只能反射那些冒着危险潜入深海的人的光芒,会怎样?
如果我们不愿自己冒险体验孤独,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丧失自我,而自我认知的丧失当然要比孤独带来的风险、痛苦和不良后果更令人不安。
如果我们不再是自己,我们是谁呢?
4 我越往内缩,世界就变得越大
我常常会想,为什么孤独会带来伤害,又让人能进行可贵的反思?它是一种智慧,是一种让其他情绪变得丰富多彩的重要情绪。
重要的是,我现在觉得,如果我们不愿去面对孤独,我们就放弃了自由。
在我最孤独时,我曾深夜漫步在小镇里,在巴黎贝尔维尔和拉雪兹神父公墓附近游荡,把我的每一部分都转向内心,这样我就可以感觉到一切,我发现身外的生活几乎具有无限的希望。
当我从巴黎搬到纽约,我是为了某个看似高大上的工作机会而来,为了进入“现实世界”而来,但我同样也是为了摆脱我的孤独而来,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和说英语的同事们在摩天大楼里一同工作,和朋友们在晚上一同畅饮。
我不再那么孤独,但我也变得空虚——不再有时间反思,反思能让我持续意识到我有能力处理好情绪,让其增值为我想要的某种幸福。
我试图寻找片刻孤独。我去曼哈顿到处闲逛,但即使孤身一人在大街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们从我身旁快速穿过,没有谁注意到我,我也不再感到我在法国时曾感受过的那种孤独。
这里有太多的人可以和我聊天,太多的短信,各种前来拜访的老朋友,各种被人拖去参加的聚会。我感到我的自由正在离开我,我大脑天马行空、做出不同的联结的能力正在僵化。这感觉很好。没有问题。
不孤独让人感到舒适。但我知道我身上某种神圣的东西正在远离我。
最近,约瑟芬从伦敦给我来了电话,她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念硕士。谈话很短。她说,她正在萨墨赛特宫内一间咖啡馆里学习。
她告诉我,那个夏天,她后来在巴黎的日子里,再未曾和服务员、办事员或者出租车司机之外的人说过话。她没有再试过与他人沟通;仍然只有“Fortuné”和她作伴。
现在,重回大学,她感到孤独正在远离她。不过,她说她“更明白了”,能更好地了解自己和她所在的世界。不论她是不择手段地谋取社会资源、还是大张旗鼓地鼓吹要追求奢侈,都不如独处对她而言更有意义,哪怕孤独令她痛苦。
然后,她对我引述了桑塔格的话——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在塞纳河旁读Sontag——“孤独,孤独,”她说,
“我独自一人——我很痛……
然而,尽管面临痛苦和现实问题,却是第一次,我在这里。
我感到宁静,完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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