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的拉丁语词根是“intimus”:意思是“远之于野,内察其心”。要讲述亲密(关系),就必须面对一个悖论:亲密关系的发展需要在接近他人的同时开始感知并认识到彼此的边界。因此,若要“内察其心”成为可能,就需要在边界止步。人们可以这么设想,当一个边界(例如皮肤)与另一个边界(另一个皮肤)相遇之时,触碰得以发生,边界使得碰触成为可能。
Changing perceptions of intimacy
不断变化的亲密观念
爱情意义上的“浪漫”在18世纪下半叶和漫主义时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当时认为,婚姻和激情之爱,如同爱情中的自我实现一样,是可以同时发生的。兴奋、性唤起和安全都会一起实现,永恒。
虽然以前的亲密关系更多受到了社会藩篱和习俗的制约,但如今,爱的责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性化的主体。如此压倒性的、独立的主体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在此之中的自身安全不属于既定的阶层,也没有经济上或空间上的界限。如今,所有这些都可以被违背。
即使是在后现代时期,的确也存在理想化的浪漫爱情。只不过,自我嘲讽破坏了这个时代的浪漫爱情。希望获得“伟大之爱”的愿望紧跟着这样的认识:即,一生中的“至爱”不止一个,而且知道“致爱”是一个负担过重的概念,其破坏性是相当严重的。
个人在身体(性特征,身材)和经济上的压力,以及职业成长的压力让人们犹豫不觉,不能确定是否应该追寻长期的关系,也不敢投身于长期的关系之中。快节奏的社会也是永恒关系的敌人(Rosa,2005;Baumann2003)。
现代社会越是瞬息万变,对长久关系的需求就越少。有趣的是,那些着墨于亲密关系及其困难的作者,他们的笔墨也涉及了诸如性瘾之类的当代主题(Giddens,1992;ILouz,1997/2012)。
正如Giddens所言,亲密关系需要彼此意识到对方发展的自由(Giddens),同时又需要认识到——这似乎又是难以忍受和持久的,因为亲密关系可能只有在双方都逾越了彼此的边界,并彼此敬重之时才是最令人满意的。
这需要很高的内在成熟度,包括容忍并忍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相对依赖的)分离和痛苦的能力。然而,在我们这个不断扩大的全球化社会之中,我们面对的无助体验,伴随着日益增长的全球化问题,也会变得越来越多。
Defence of intimacy in postmodern times
后现代时期的亲密防御
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后现代主义的观念诉诸于有悖常情的妥协方案。就好像通过互联网约会、建立虚拟的关系、性爱分离、消费浪漫,然后失败。就好像明天总会有一个更有趣/更美貌的伴侣,这个人更能弥补我的不足,更适合我。如果性解放中的自由主义伴随着“色情”的文化,就会导致内心的贫瘠(Illouz,2015 – German edition,p.117)。
这样的话题也可以在不断超越了观众羞耻边界的谈话节目的探索中获得理解,嘉宾在节目中的自我披露,不但满足了观众的窥淫癖,同时也满足了主体被看见的需要和自我呈现的需要。
我们发现,网络上的图像和文本在揭示自己和亲密关系时毫无忧虑。通常认为,导致结构变化的新维度是有问题的,例如,当我们处在业已变化了的道德观念、安全需求、羞耻的、有问题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时,我们会歌颂没有承诺的私通。立刻觉知到这种意识,并持续的与之接触,可以帮助并克服可替换性的痛苦。
社交网络建立并维持了新交往的便利性,一方面它满足了我们对安全的需要(意识到一直处于联系和交往之中)。但另一方面,网络的不可置疑性会导致人们必须在身体-情感的亲密和恐惧之间寻求妥协。
一个不切实际的妥协解决方案是:为了让自己不脆弱、不无助或不尴尬。就必须拒绝自己的依赖,拒绝不确定感以及和他人的联系。如今,主体在看似舒适的世界里更不安全、更孤独,并且任由强势代理所摆布,这对人的内在平衡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Sennett(1977)描述一种被称之为“专横亲密”的扭曲关系,当一个人的私生活被拖入公众(如在脱口秀节目中)视野后,就不会再会有真实公开的公共利益讨论了,因为每个人都只谈论自己的感受,或者讲述他自己的意见,好像这些自己的东西可以取代以事实为基础的讨论。
无论是表现主义还是无所不能的自恋,在“狗屎风暴”的传播中都回避了内容/讨论的丰富性,如此的讨论似乎更加危险,更加的简单贫乏,因为丰富的内容需要更多的容忍。我们目前讨论的民主能力也和我们有问题的亲密关系能力有关。
上述扭曲情景中的亲密往往是一种虚假的亲密,它以反常的方式过分强调了亲密,两个主体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敞开心扉,彼此之间也没有精神上的联系。这与今天人类过重的负担有关,人们必须不断应对过度的自我实现的需求,不断优化该需求,并要求自己极其灵活,不受他人约束。
Intimacy in psychoanalysis
精神分析中的亲密
精神分析带着它永远不可能完全触及的意识,以及对这些差异的承认,力求真实和最深刻的理解。当两个人谈起同一件事时,他们所指的一个是第三方,双方同时创造的第三方。这个第三方是不可避免的遥远与距离发展而成,并产生了亲密的关系——一种既不篡夺也不完全融合的“双焦点”的亲密关系。
这种亲密之所以出现,是源于双方承认了欲望的融合,同时分析师既不提供(或者最有选择性地)也不诠释这种亲密。在这持久的悲伤中,新的经验空间和关系的可能性的得以浮现,这对于患者来说是可持续的,而且对于分析师来说也是如此。
下面简短的治疗片段应该可以勾勒这种情况。
患者是一名51岁的女性,她总有一些不如他的男性,“我不能离开他们,因为他们依赖我”。 她来自于一个有着言语暴力、疏于照顾和性虐待的创伤家庭,她本人有着严重的精神创伤。 她“发现”自己目前需要和一个蔑视她的男人分手,我们目前要处理的就是这件事。 然而,她发现这种必要的分离是如此的痛苦,以至于她无法和他分开。
她谈到了自己的痛苦——要的比男人多、感觉不被爱,并为之生气。发展到最后,她总是有一种毫无价值的痛苦,因为没有人想要她。然后她谈到了在上次会议后,她的所作所为:
病人:“昨天我去了树林里,那是我经常去的地方。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我听着小溪潺潺的声音,我的周围有蜻蜓,它们好像正向我走来。他们在我周围旋转,我想象他们是小精灵(她安静地笑)。然后我说:‘是的,来我这儿,亲爱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然后我听着小溪的声音,它发出‘blubb, blubb’的声响。这就像是在跟我说话。”
治疗师的自由联想:我体会到了一种田园景象,在其中可能会发生最美妙的事情。一个脆弱,美丽的世界,其中的迷人景象,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痛苦。病人在沙发上做手势,用手追踪精灵的飞行,非常动人、非常少女。我让自己有些着迷,并且觉得和病人有着很好的联系,而且觉得,我和(她体会到的她自己的)痛苦之连接是永远不够的。
治疗师(静静地):“是的,这太棒了,你只是把我带到了一个天堂,我们可以让痛苦留在那外面,只要我们能待在里面。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或者我会离开那个世界、或者如果我要你面对现实,你仍然会比我更了解你的精灵。”
病人(静静地哭着):“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不想在没有获得真爱经验之前死去。”
治疗师的自由联想:我在想,完全感受不到爱会是怎样的景象,而且,这可能是每个人多少都会有的普遍体验。我沉默不语。病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传递的需求越来越多,她愤怒地抽噎着。
病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句回音都没有?”
治疗师的自由联想:我觉得有点内疚——就像她所指的那个男人——没有回音。同时,我觉得如果没有人爱她,我就应该安慰她、爱她。这种压力随着响亮的抽泣声而增加。
治疗师:“也许你只是觉得我没有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有些挑剔你的田园景象,而不是简单地和你一起在小溪旁。然后你愤怒了,你(不能让我留在天堂里)的愤怒增加了这种痛苦。“
病人:(哭声静了下来,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我开始恨每个人”。
治疗师:“你认为当另一个人没有完全和你在一起时,你就根本上,没有被爱。”
病人:“是的。”(长时间停顿)“我总是把它看成是绝对的。”也许我夸张了一点。”
讨论
discussion
病人在失望的时候(例如,我前一天解释了她显然是在寻找一个难以维持关系的人)逃入一个没有痛苦的田园。我让自己被这个田园和我们之间的肉身所吸引(“BLUBB”),而且,我可以共情病人的渴望。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这个田园是“制造出来”的,而且必须再次保留,以支持鲜活和驻留。我将此传达给病人,让她明白她想让自己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她把(位于自己和渴望客体之边界的)痛苦转化为了愤怒,并试图强迫我给她想要的东西。
我能够同情这种愤怒,但我也能让病人明白她在做什么(想强迫我)。两者都能减轻病人的遗弃感。她可以更准确地感知到她的憎恨和绝对的痛苦并不是整个现实。
与此同时,我与她分享的她的仇恨并没有(因为我们正在对此的讨论它而)杀了我。 作为结果,她不必那么恨自己,也不必担心她永远不会被爱。 一种亲密在这样的心智碰触过程中发生了。 此外,无法拥有/保持全部整体之痛苦得以消退,得以变得更能忍耐。
尽管分析师和分析者在咨询中体验到的彼此的界限比日常生活的体会到的更严重,但普通的生活就是学会忍受界限和边界,并且知道“体察其心”只是一种理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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