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脑海浮现出了七八岁生日打开礼物时的记忆——当我撕开包装纸时,包装纸的那种光滑、锋利的刺激感,隐藏在礼物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惊喜之中。我还记得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度过的许多无聊的时刻,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感谢信给祖父母、阿姨、邻居和朋友。在我写信的时候,母亲坐在我身边写信封。
这种正式的、规定的和有预谋的感激,在过去十年里已经成为积极心理学和自助运动的宠儿,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这个概念会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的原因。
所以,在礼品店里陈列的一堆堆的贺卡便显得格格不入,充斥着引人入胜的俗话: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为那些毫无灵感的送礼者过渡地补偿着“鼓舞人心”的礼物。
即便听到“感激”这个词,我的肩膀也会紧张,眼睛也会眯起来。我太愤世嫉俗了,不能加入这种别扭的奥普拉的潮流之中——这太英国化,太无神论,太过于煽情了。
但是感恩的市价一路走高。上个月,谢菲尔德市竖起了一堵“感恩之墙”,用砖头砌成,每块砖头上都写着当地居民的个人信息,以此来表达他们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事情的感激。
负责这个项目的谢菲尔德大学的心理学家Fuschia Sirois博士解释说,过去10年已经形成了一种科学共识,不过,这种共识破坏了我本能的愤世嫉俗。对于这个领域的其他研究人员来说,感恩远不止是杯子上的口号——它是预示着幸福感的独特因子,一种保护性斗篷,可以帮助保护那些心理状况感觉不好的人。
一项又一项的研究发现,高水平的感激和幸福感之间有着牢固的联系,可以保护自己远离压力和抑郁,建立更充实的关系、更好的睡眠和更强的心理弹性。人们发现,自己就可以完成的简单运动——比如每天花两周时间写三件让他们感激的事情——可以提高生活满意度、减少忧虑,改善身体形象,其良好的效果可以维持六个月。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教授罗伯特·埃蒙斯(Robert Emmons)是感恩领域的世界权威,他提倡治疗师运用诸如此类的干预措施来帮助病人。
Sirois说,感恩是人格心理学家在预测幸福感时所能发现的最有力的变量之一,它超越了众所周知的因素:财富、健康、乐观以及其他性格特征。“感恩有一些特别的东西。从统计学的观点来看,它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是奶油一样,位居牛奶的上面。”
但是为什么这种情绪体验有这样神奇的影响呢?它是如何工作的?“我认为这是这个领域仍在努力解决的问题。我们还不知道把感恩和这些美妙的幸福结果联系起来的黑匣子是什么。”面对如此明确的研究结果,我的轻蔑似乎愚蠢而傲慢,所以我决定忍气吞声,感恩一番。
我不会买一本封面上写着陈词滥调的日记,所以我用自己平常的日记本。第一天晚上,我努力想弄清楚我应该写什么,只是简单地记下了我那天的一些好经历。但这似乎并不完全正确——我很高兴,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我没有感觉到Sirois所说的“压倒一切的感激之情”。
第二天晚上,我调整了自己的方法,写了“今天我很感激”。当我思考下一步该写什么时,我感到胃里有一种温暖、安稳、舒适的感觉。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时不时地感谢自己有时间阅读我的书,感谢我的丈夫为我煮汤,感谢我在普拉提课上感到肌肉的伸展。当我开始注意到这些事情发生的时,我心存感激,在脑海里整理当晚的感恩清单。我丈夫渐渐习惯了迷迷糊糊的入睡,10分钟后,当我突然意识到我忘记了什么,从床上爬起来时吵醒了他;我猜想,在那些时刻,心存的任何感激体验的增长都会因为吵醒了他而被抵消。
随着日记里满是潦草的感激,我开始觉得这个概念不那么令人恶心。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让我感到不安,因为像奥普拉、阿里安娜·赫芬顿(Arianna Huffington)和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这样的人物已经把感恩重新定义为每个人打开成功关系、事业和生活方式的钥匙。对于一些生活在贫困之中,或者遭受过歧视,或者有创伤史,或者精神或身体健康问题具有破坏性影响的人来说,告诉他们,试着感恩可能对他们有好处时,他们可能感觉这像是一种侮辱。
伦敦经济学院的心理学家和最重要的教授亚历克斯·伍德(Alex Wood)说,也许,写感恩日记对某些来说也会适得其反,他是这个领域的主要贡献者。他指出,几乎没有人研究过他提出的“感恩的黑暗面”。他说:“在这一领域,完全赞同感恩还为时过早。我怀疑你基于一些研究而将其付诸实践的任何说法,同样,我也怀疑将这些应用到弱势人群,如抑郁症患者身上。”
伍德说,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这很有帮助,但其他人可能会感到一种错位的感激,使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在那里,他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现实,而是对压迫他们的人有一种扭曲的感激。“许多人可能因为客观上处于糟糕的境况而缺乏感激感。”例如,对于处于虐待关系中的人来说,答案是滚得远点,而不是体会到更多的感激。为了产生积极的影响,它不能不加区分——它必须是“拎的清的感激”。
Moya Sarner感恩日记中的一页。照片:《卫报》的David Levene
伍德说,科学家们还不能告诉我们感恩在大脑中的具体位置、如何发生或怎样发展,但他引用了经济学家和哲学家亚当·斯密关于感恩具有进化目的的理论。斯密认为,社会只有在我们偿还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援助时才能运转,但是由于我们没有法律或财政上的激励,我们逐渐形成了一种感恩的感觉,让我们能够这样做。“如果我们天生就能感觉到感恩,那么问题就从什么导致感恩转变为什么导致了忘恩负义——为什么有些人没有能力去感受它?”“
伍德说,如果一个人在其生长的环境中无法依赖(那些本该照顾他们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们对爱的需要被忽视和虐待,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我想,要体验感恩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她会透过这个特殊的透镜看世界”。塔维斯托克和波特曼国家医疗服务中心的精神分析师和精神治疗师托马斯·福图纳(Tomasz Fortuna)说,在这种情况下,“被动员起来的,却是一种威胁的感觉、对毁灭的恐惧,以及被迫害、被剥夺的感觉”。
福图纳说,想要有感恩的能力,你必须能够接受他人给予的帮助和好处。如果你从小就看到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边,那么它会对你有所帮助,这样,你就可以了解它是如何工作的了。
在我看来,想要有感恩的能力,很多事情都需要做得恰到好处——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情绪。如果部分感激别人的能力取决于早年拥有的健康的、有教养的、有营养的关系,如果这意味着能够容忍脆弱感,并能够珍惜别人给予你的东西而不感到嫉妒,那么,感恩就会很难。令人惊讶的是,感恩与幸福之间存在着相关性。听到这些,我体会到了一种直觉和压倒一切的感激,感激父母让我写那些感谢信,将感恩赋予了我。我试图记住那天晚上,把它添加到我的感谢清单上。
这并不是说感恩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发展。在波特曼诊所,Fortuna与那些有暴力问题的成年人一起工作,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极大的困扰和创伤。他说,起初,患者对治疗师或他人没有多少感激之情是稀松平常的。但是当病人开始感到被理解时,可能就会有所转变。“有时你可以看到很小的事情——病人欣赏别人为他们做的事,比如店员微笑,或者电话里友善、关怀的声音。”突然,那个长久以来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威胁的病人发现了一些友好的互动现象。“这是一个感恩的信号,在此之前没有人看到这些,它可以是治疗的一个关键时刻,Fortuna说。“你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情绪是如何发展的,他们的内心世界如何变得更加丰富,更加平衡。这让我们觉得,这项工作是值得的。”
通过有意义的邂逅而逐渐浮现的深刻的感激,不同于将感恩作为一种标签来生活的感觉。有时候,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写下自己感恩日记,感觉就像是资本家在储备情绪,好像我在往感恩储蓄账户里存钱,通过积累感恩的时刻来让自己过上更富裕的生活。Fortuna担心,在某些情况下,这种日常作业可能会适得其反。“我认为这可能成为了一种积极的想法,我们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确信我们周围的事物是好的。这其中有谬误,这是一种错觉。“他说,拥有感恩能力,就是要相信你不必自己赚取一切。
尽管如此,经过四个星期的感激增长,我想我会坚持下去——至少,只要我记得。有时候,在入睡之前,我发现自己的思绪会急转直下而不断的焦虑,专心致志于那天带给我的感激似乎能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我还发现更多的值得感激的事情——它是一个有用的反思工具,用来注意那些我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日记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我,但我不是福音传道者。正如伍德所说,没有足够的研究来证明感恩和幸福之间的关系是因果关系,而不是相关关系。他说,我们应该谨慎对待那些感恩日记如何能改善心理健康的结论:为自己做某事,带着希望和乐观可以部分解释这些积极的影响。
在我的生活中,曾经有过一些感恩时刻是变革性的,它们都是自发的。当我在The Listening Place做志愿者时,我就感受到了这一点。The Listening Place中心是一个为自杀者设立的慈善机构,我在那里聆听了一位来访者讲述她生活中的故事。当她需要我倾听时,我有幸见证了她的创伤。我和我丈夫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当时,在那个极度痛苦的时刻,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但是他知道。当我的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治疗师以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方式看到并理解我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帮助我痛苦地意识到:我一直都在不知不觉地通过我的思想、感觉和反应限制了我对生活的体验。
此时此刻,感激之情让我感觉好像正在经历新的一级生活。虽然记日记对我很有帮助,但有时我会写出一些看起来、听起来都像感恩,但感觉像是奉承的东西,那些只是堆积在页面上的文字——一封孩子被迫写的感谢信。我仍然怀疑感恩是否被商品化,怀疑这个结论如此容易得出,以至于如果你无法体会到感激是因为你没有尽力——你没有做感恩练习,没有感激你的狗,做正念练习等等。否则我们应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完善我们自己。
就像要训练的肌肉一样,我们仅仅用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就会想象自己的感觉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是令人欣慰的。但我相信现实更加艰巨、更加光明。重大而持久的心理变化需要时间,需要努力的工作,而且至关重要的是,需要他人的帮助,有时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可耻的精神卫生服务资金短缺,意味着许多人无法获得治疗。但是当我们得到了我们所需的帮助时,真正的改变就成为了可能。那是一个美丽的想法,它让我真正地感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我永远不可能独自一人。